说出这话,吐蕃公主像是知道不对,不应该说,顿了顿扭头看向花颜,笑得温柔:“这话原不该同旁人说,若是传出去怕又是一桩祸事,但我总觉得,花颜姑娘这样的人,从来以真心待人,不是她们那般言不由衷的人,是不会轻易说出去的对不对?或许花颜姑娘不知道,但在这大景国之中,本公主如今也只能和你才能说得上几句真心话了。”
花颜抿了抿唇,好似能够理解到吐蕃公主心中那些远走异乡,就如此潦草交代一生的迷惘和哀伤。她未置可否,只是轻声道了一句:“花颜如今怀了孕之后,记性是越来越不中用了,前日公子同花颜说的话,第二日便抛到了九霄云外了。今日公主同花颜说这样多的话,花颜怕是下车就忘得干干净净了,怕是要辜负公主了。”
她说着辜负,但吐蕃公主也不是傻的,自然一听就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。
吐蕃公主笑了,随即又道:“我不懂为什么大景国那么多女子想要挤破了头进宫,做皇上的女人。那皇宫再金碧辉煌,再富贵繁荣,也只不过是一个四方城。数不尽的红墙绿瓦,看不到头的冗长街道,还有甚至都分不清的年轻女人。一个将无数女人的一生都禁锢得死死的四方城。一旦进了宫,真成了皇上的女人,便看不见那金碧辉煌了,只能看见无数的勾心斗角,无数被权势和钱财熏坏得漆黑的人心。
或许你觉得皇宫好,吐蕃也确实比不上大景的繁荣,皇宫也只有大景国半个皇宫那么大,但…你不知道的,本公主自幼便是在满宫之中跑大的,大一些便能在吐蕃国都之中策马,同样都是公主,本公主学得是骑马射箭,和你们的八公主可不一样。本公主在一群皇兄之中,可是骑射最好的。我父皇常说,我就是草原上最美最耀眼的太阳,也是吐蕃百姓心里最为飒爽美丽的公主。可他们的公主,如今成了别国的后妃,再也穿不上骑装,摸不上马鞭,更别说是最熟悉的弓箭。只能在那偌大的四方城里做一个有几分姿色的花瓶,和一群女人一起等待着那一个男人的宠幸。还真是……”
说到最后,吐蕃公主笑得越发灿烂。
花颜却从她的笑容中看出了苦涩和绝望,就那一番话只是她光听着就觉得揪心的程度,就像是一匹原本在草原上肆意奔腾的骏马,却被人强行打断了四只腿,死死地绑在了一个她从不熟悉的地方,永远地失去了自由,她根本没有选择。
花颜蹙着眉,思索片刻才问出一句:“你父皇,也同意么?”
“父皇……”说到此处,吐蕃公主笑容便开始苦涩起来,可她还是笑着:“昨日收到了父皇的回信,父皇在信中只说了一句,若不影响两国大计,任凭皇上决定。”
说着,吐蕃公主便看向了花颜。
一对视,花颜这才看清吐蕃公主眼眸中满含的泪水。
不甘的,绝望的,无可奈何的,对未来满是恐惧的。
那样一双含泪眼,纵使是花颜同为女子看了,都禁不住心生怜惜。
吐蕃皇信中的那一句话,便是已经将吐蕃公主放弃了,彻底放弃了,只将她作为两国巩固外交关系的纽带,只要两国能缔结合盟关系,吐蕃公主交予大景国皇上随意处置。
花颜好像有些懂了吐蕃国公主此时内心的绝望和不甘,亲手放弃她的是她的父皇,是她的皇兄,是她的国家更是她的百姓。
但她要为了自己的国家和百姓,必须赔上自己一生的自由和年华。
“公主……”花颜张了张嘴,想要安慰吐蕃公主两句,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做到完全感同身受,自然也没办法说出什么真的能够安慰的话语。
“我知道,本公主知道,姑娘不用安慰我。我是一国公主,平日受一国以之养,受尽百姓爱戴供养,稳固社稷是我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。”吐蕃公主说着,像是在宽慰自己,又像是在宽慰花颜。
花颜眉头皱得越发紧了,初初听着确然还觉得有几分道理,可细细想来便有些不对了。
更何况花颜从小看过多少史书策论,所有的史书上用来稳固社稷的,绝大多数都是女子。
明明女子不许议政,无法继承大统,明明是她父兄的江山,最后稳固社稷的,确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。
只用这一句话的理由,便能轻而易举地葬送一个女子的自由和一生。
而他们的父兄享受着用她换来的国泰民安,却觉得她是满国的耻辱,何其可笑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