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率先走进那残破的中军大帐,有意地并没有坐军案帅位,而是在自己先前的椅子上坐下。
略抬下巴,对着曹皆留下来的空位道:“坐。”
既是私禀,此刻帐中一切,就不为外部所见。
鲍玄镜一撩袍角,也便端正坐下了。
“我知道聪明人在没有能力反抗的时候,应该选择忍受。我知道弱者并没有问为什么的资格。”
“但我生于齐国,长于临淄。这是一个有秩序的地方。并不总是拳头最大的人说话。”
“就像当初定远侯在临淄拔刀对着您,您也需要给他解释和回应。”
“这种伟大的秩序使我安享童年,伴随我走过少年时期,让我可以昂首挺胸地走到今天,在父辈祖辈都不幸的情况下,还能继承家业,得荫荣名。我必须要感谢秩序的存在,我深爱这个国家。”
“所以今天坐在这里,我还是僭越地想问——为什么?”
他坐直了,十分认真地看着姜梦熊:“为国家奉献,为人族而战,在战场上不惜死,向绝巅冲阵!这样的人,应该被弃如敝履吗?”
姜梦熊把神魔君的头颅,随意按在扶手上,平静地看着这个年轻人,笑了笑:“这‘弃如敝履’之言……是从何说起啊?”
鲍玄镜双手扶膝:“您以博望侯为三军主掌,即是弃我于犄角,杀我于无形。”
“朔方伯这话,我越发听不明白。”姜梦熊微抬眼眸:“重玄家和鲍家曾经确实是政敌,但老一辈秉政者都风流云散,如今也翻了新篇……你同博望侯不是情谊厚重么?今何出此言?”
鲍玄镜面容沉肃:“此次魔族捏假塑真,说我是白骨邪神降生。事情真假,我已不能自证。彼方众口一词,又有超脱手段,假的也是真的。”
“说不定我真跟那位白骨邪神有某种关系存在,合其真灵,染其神性……大千世界,总有手段是未可知。”
“虽则我生在临淄,长在东国,二十余年水土乡音。魔君一言,胜我一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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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事实上幻魔君找上门来,言及那位超脱存在对我身份的定义……我自己都信了。”
他仰起头来,虽坚强作态,却难掩迷惘:“我如何能让天下人不信呢?”
鲍玄镜绝不承认自己就是白骨邪神降生,但是也并不去否认。
他甚至说——“说不定真有关系”。
因为他已经没办法否认了。
姜梦熊按在手里的神魔君头颅,就代表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逻辑——
你鲍玄镜若非真是白骨降生,神魔君又不是傻子,如何敢自负用你为棋,如何肯轻信你所给出的虚假情报?是怎么孤注一掷,在这处战场输了个底朝天?
事实上鲍玄镜是自认跟姜梦熊已经达成了默契的!
只是这份默契,显然不如姜梦熊跟重玄胜之间的默契那么深,他们甚至是当着所有人的面,用一句【天魔镇】,就交换了弦外之音。
也不只是说“自认”。
姜梦熊接到他密告时的那句“赖以功成,万事有我”,难道不是一种约定吗?
鲍玄镜只恨当时没有白纸黑字,一句句把双方契约的条件写明,让姜梦熊乃至于其人身后的那位大齐天子,金口玉言,说出一定保全他鲍玄镜的话语来……当然明白这不可能。
甚至作为砧上鱼肉,到了现在这样的时候,他也不能真个去言辞激烈地质问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