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有慌张无比的杂乱喧哗,只有兵甲摩擦的铿锵声,和着风中猎猎的旗帜声,自成一种令人心悸的韵律。
他的父亲,曹操,没有披着华贵的大氅,只是一身沾满尘土的玄甲,缓行于军阵之前。那时的曹操,没有高声呼喊什么鼓舞人心的话,只是偶尔停下来,拍拍某个老兵的肩膀,检查一下辎重车的绑绳,或者对身旁的曹洪荀彧等谋臣军将低声吩咐几句。
曹丕记得,当父亲的经过某个队列的时候,队列里面一个年轻的士卒脚下一滑差点摔倒,父亲伸出手扶了他一把……
对了,那个时候的曹操,还没有在床边时时刻刻都放一把剑。
那士卒有些发懵,傻乎乎的不知道要说什么,父亲却只是笑了笑,用手指了指前方袁绍营地方向,也似乎是说了句什么。那个时候曹丕和父亲距离有点远,没听清说的是什么,只看到那士卒愣了一下,随即用力点头,脸上惶恐不安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……
甚至是一种狂热。
后来曹丕才知道,父亲当时说的是,『看,那边有十万头待宰的猪羊,正等我们去吃肉。』
猪羊,吃肉。
最简单的话语,最根本的欲望啊……
没有精美的守御令,没有事无巨细的巡查,甚至没有足够的粮草。
但是那个时候,曹军上下都明白为何而战,为谁而战——
为了活下去,为了跟着那个能带他们活下去、还能带他们吃肉的主公。
所以即便是大斗换成了小斗,也依旧没有崩溃。
当时曹军之中所拥有的气势,是在绝境中淬炼出的求生欲,是被领导者个人魅力与共同利益点燃的火焰。
它不华丽,甚至有些粗糙野蛮,却拥有撕裂一切强敌的力量。
而现在……
曹丕扑上了城墙,任凭冷风掠起他的乱发和大氅。
他缓缓扫过近前邺城高大的城墙,周边林立的旌旗,以及守军的锃亮兵器。
这一切,看上去比当年的曹军强大了何止百倍?
可他听到的,是自己城头上慌乱压抑的呼吸声,是军官色厉内荏的呵斥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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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似乎感受到了一些脚下这座雄城内部的空虚和冰冷。
他的《邺城守御令》写得再完美,也无法将那股曾经属于曹军的『气』,重新注入这已经麻木的躯体。
他的严苛命令,只能催生出应付和欺骗。
他的『冷峻』姿态,只能拉开他与所有人的距离。
骠骑军的战鼓声越来越响,仿佛直接捶打在胸口。
曹丕忽然明白了,也忽然不明白了。
曹军失去了一些东西,即便是表象上他们拥有了更大的城池,更好的武器,更多的赋税,但是一些核心的东西在流逝,在消亡……
那种在绝境中,依旧愿意和追随者共呼吸、共命运,并将求生欲转化为共同目标的可怕能力。
父亲当年面对的是势大的袁绍,但全军是一把淬火的尖刀。
而他现在,拥有看似坚固的邺城,但内里却是一盘散沙。